"妈妈,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都有小名,就我没有?"七岁的韩轩趴在书桌上,铅笔尖在作业本上戳出个小坑,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,蝉鸣声里裹着八月未散的暑气。
林淑娟放下正在缝补的校服,手指抚过儿子作业本上工整的"韩轩"二字,墨迹未干的"轩"字让她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,产房消毒水的气味混着窗外的雷声,丈夫韩明远握着她的手说:"就叫韩轩吧。"
那时助产士刚把皱巴巴的小生命放在她胸口,襁褓里的婴儿突然睁开眼,黑曜石般的瞳孔映着顶灯的光晕,这个瞬间让韩明远坚信,"轩"字自带的开阔意象,正契合孩子与生俱来的灵动气质,可他们谁也没料到,这个寄托着诗人李白"开琼宴以坐花,飞羽觞而醉月"般浪漫想象的名字,会在二十年后成为横亘在三代人之间的暗礁。
"轩者,大夫之轩也。"退休教师韩老太太捻着老花镜腿上缠着的胶布,镜片后浑浊的眼睛泛起水光,"你太爷爷当年在江南开私塾,教学生读《文心雕龙》时总说,'轩'字要立得住天地正气。"老人枯瘦的手指划过族谱泛黄的纸页,光绪年间的墨迹在"韩氏家训"条目下洇开淡淡的水渍。
林淑娟望着茶几上摊开的《诗经》《楚辞》,书页间夹着的便签条写着"维桢""景行""思齐",这些被否决的名字像退潮后搁浅的贝壳,每个都承载着家族长辈的期许,直到那天在旧书市场淘到线装本《李太白全集》,泛潮的纸张在"俱怀逸兴壮思飞,欲上青天揽明月"句下,赫然留着太爷爷遒劲的朱批。
"要不......"韩明远从公文包里抽出新买的《新华字典》,"叫韩跃?咱们大院踢球那帮小子都喊得顺口。"话没说完就被妻子瞪了一眼,茶几上的玻璃杯跟着颤了颤,水面晃出细碎的波纹。
梅雨季的霉斑正在墙纸接缝处蔓延,就像邻里间关于"韩家孙子还没大名"的闲话,第七次家庭会议不欢而散那晚,韩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,台灯下《哈利波特》精装本的烫金标题泛着冷光,他忽然想起同桌王小雨说,她爸爸翻遍《现代汉语词典》才找到"雨"字,因为妈妈生产那天正逢甘霖。
"轩'字挺好的。"少年抱着足球倚在门框上,校服领口蹭着汗渍,"我们班文艺委员叫子轩,每次朗诵比赛都拿第一。"正在擦拭族谱玻璃框的韩老太太手一抖,老绸缎衬布擦过"忠孝传家"的鎏金题字,发出丝绸撕裂般的轻响。
惊蛰那天,韩明远出差带回个沉甸甸的包裹,拆开层层报纸,露出本包着蓝布皮的《韩氏宗谱》,泛黄的宣纸上,"韩轩"二字在最新一页晕开墨色,旁边小楷批注摘录太爷爷手迹:"仰观宇宙之大,俯察品类之盛。"族谱末尾的空白页上,韩老太太添了句新的注脚:"丙申年桂月,孙辈承'明'字辈,续'轩'字雅韵。"
秋分祭祖时,十六岁的韩轩第一次独自走进祠堂,香炉里的青烟攀着梁柱盘旋而上,他忽然读懂族谱里那些陌生名字的温度——原来每个笔画都浸透时光的重量,每声呼唤都牵着血脉的丝线,当暮色漫过天井里的桂花树,少年对着祖宗牌位深深鞠躬,听见自己的名字在穿堂风里轻轻回响,像古老宅院里永不熄灭的回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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