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十年前初入姓名学界时,我曾以为文字不过是记录发音的符号,直到在湘西苗寨遇见那位用竹筒刻祖训的长老,才惊觉某些名字早已超越语言本身,成为家族记忆里不敢触碰的图腾,那些被刻意回避的称谓,恰似青铜器上的饕餮纹,沉默中藏着整个文明的隐痛。
在江南水乡做田野调查时,某户族谱里的"某氏"让我驻足半月,主人颤抖着手指划过泛黄纸页:"光绪二十三年溺亡的三姑娘,名字早被河神收走了",原来当死亡与耻辱重叠时,汉字也会化作锋利的刀刃,逼得后人只能用朱砂圈出空白,这种集体性的失语症,实则是宗族记忆的自我防御机制。
二十年前参与修复敦煌文书,发现卷轴末尾总有几个被墨团覆盖的名字,老馆长说这是"消灾咒",那些在丝路驼铃中消失的商旅,名字若完整留存,恐会引来沙暴追魂,最震撼的是在吐谷浑古墓发现的石碑,主人名讳处赫然凿着北斗七星——原来古人早懂得将姓名化作星图,让天地吞没凡尘的称谓。
去年在东京姓名法庭旁听时,法官对"未命名婴儿"案的判决令我悚然,当代社会竟发展出"无名登记制度",那些被父母遗弃的婴孩,户籍上只留空白栏,这让我想起西藏苯教典籍里的"空名咒",当祝福与诅咒同时失效时,存在本身就成了最大的禁忌。
五十载观名如观命,方知无法提起的名字都是活的图腾,苗疆的"哑名"防着山精夺舍,徽州的"忌名"守着祖坟风水,而都市里越来越多的"X先生",何尝不是钢筋森林中的新式镇魂符?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笔画,终将在族谱的褶皱里长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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